“消失的地平线”系列作品的原典是《动物农场》!这个令人兴奋、躁动的事实在画面以布景和角色的方式出现时,就迅速地确立了我感受徐喆的方式。
要知道,“乔治·奥威尔(George Orwell)”在我的阅读词汇表中属于找寻同伴的暗号一类。《一九八四》种在内心多年,已然参天大树;更多的时候,当我嗅到某些隐藏着的质疑、悲伤的宿命感,就喜欢以《动物农场》来试探那些可能本质上一致的对象;新近译过来的《上来透口气》代表着奥威尔文字形象的另一面,怀旧、幽默,但依然保持着奥威尔独特的敏锐和哀伤,同样成为与某些人对接的话题。第一眼见到徐喆的“消失的地平线”,熟悉的“味道”扑面而来,我的喜悦可想而知。
然而,当作者表示自己并非如我一般阅读奥威尔多遍,原典仅仅是画面的线索之一,我开始警惕并修正自己的角度,发现徐喆具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本领,我愿意将这种能力概括为他的“擅长弱化”。
一方面,他承认自己受贝拉·塔尔(Béla Tarr)电影美学与乔治·奥威尔《动物农场》的启示,另一方面——也是更重要——的事实在于:他迅速抛出了个人创作的线索,令人信服地看到故事本身其实已经消解在场景中。系列作品的结构、每一个画面的具体呈现均不顺应《动物农场》的故事发展,抽离现实依据,却与本质的荒谬、恐怖、否定如出一辙。
这样的贴近本质的能力几年前已经开始贯穿在徐喆的创作中。他曾经完成过一件装置作品,以电路板和其他电子零件构成的“啄木鸟”在温情地发出它的声响,徐喆利用了新技术、新媒介时代的叙事方式怀想关于童年的记忆。他不是文学青年,但是他在创作中想到过余华的《兄弟》里的少年搂着电线竿聆听电流声的细节。这些阅读——无论文字或者图像方面——令徐喆在结束法国的求学之后,单刀直入地以一种独特的个人方式开始了他的叙事。
在弱化他人影响的同时,徐喆开始强化自己的方式,“消失的地平线”应该属于比较清晰的一个结点。
用纪实摄影的方式虚构一个令人信服的地理环境,用相机“记录”下其中正在发生的情境。当虚构的画面以想象、记忆片断性地组合或者叠加,每一个观者得到的将是关于荒谬的最强烈的叙述。这正是徐喆想强调的:世界应该颠倒过来看,才会更加清楚。颠倒过来看世界的,最著名的有德国新表现主义者乔治·巴塞利兹,以倒置形象描绘人物,在画布上肆意而狂放的倒置肖像成为他的代表性方式。巴塞利兹的叙事方式不属于现实主义的提炼,他提供的是充满怪异乖张情绪的现代人的写照。“新表现主义”在叙事方式上,继承了表现主义的个人化特质,更进一步导向了反传统审美标准的立场,并渐渐呈现出坚定的姿态。某种意义上讲,徐喆正在进行的也是这样的一件事情,尽管他的表达并非图像上的颠倒处理。
以摄影为创作手段的艺术家必定遭遇地域特征的问题,这与相机镜头的第一功能——捕捉对象——具有天生的关联,当然这里“地域特征”所指比较大而化之,即场景、人种、文化等等。即便是在人为环境中创作的影像,人们也倾向于从辨认这些特征开始欣赏作品。徐喆的强烈在于:无论是对象的特征还是方式上的特征,仿佛都不在他的考虑之中。因此,他有一部分场景的处理是添加了一些我们能够感受到的时代特征,得以与奥威尔在精神上产生神奇的契合。
从本质上看徐喆的创作,即有乔治·奥威尔的影响,也有卡尔维诺的影响,但他都以不依照的方式进行了特殊的弱化,直到那些属于徐喆的语汇浮现出来。这时候,颠倒更加直接、强烈地等同于否定。